手心溫柔的部落格

我認識你十三年了，你說變就變。

剛開始還不會這麼明顯，頂多是對同學都有的流行服飾東瞧西瞧，我說不買，你頂多使使白眼，沒啥大意見。再來，我不敢隨便幫你買東西了，因為我喜歡的，你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不喜歡，而且這個機率持續上升中。

你先買回了靴子，還是及膝的。媽媽對鞋子的要求，光樣子漂亮但沒質感的，我不可能買；但是你的零用錢有限，中環的你買不起，只好買旺角的，你喜孜孜地在我面前展示，我只能虛與委蛇。

說真的，自己到了這把年紀，一雙靴子也沒買過，不是長靴不好看，而是看得上眼的，都不便宜。媽媽的穿衣精神很務實：穿著不舒服的，我不要；一年難得穿上幾次的，我不買。長靴就屬後者。

原來，我們母女一場。但是母和女，在某些事情上，是這麼的不同。首先，我先發現你有那種「愛漂亮不怕流鼻水」的個性。

「媽媽，我的牛仔褲有點小了。」你的意思是想再買一件。

「其他的褲子都穿不下時，再買。」我的務實不浪費精神，到處可見。

「可是我只喜歡穿緊身牛仔褲。」你說。

「不行。買的衣服都要穿，不穿又要買新的，就是浪費。」我說。

一週後……

「姊姊，你不是說穿不下了嗎？」我看到你還在穿同一件牛仔褲。

「穿不下我還是要硬擠進去。」你說得理所當然，沒有一絲痛苦。但是當你看到我訝異的眼神時，又送了我一句：「美麗和舒服，是無法兼顧的。」從此以後，這句話就是你的名言。我們是如此的不同。

再來，你跟我逛街時，不再是可有可無的隨便看了。每一樣你喜歡的東西，你都給我「渴望」的眼神。但我卻開始擔心，大部分父母都會有的擔心，「如果孩子將心思都花在這些『過眼雲煙』的事情上，你的功課怎麼好得了呢？」─於是我只好用自然法則來壓制你的購物慾望，「你存夠了錢，你要買，媽媽沒意見。」
所以你真的沒輒了。因為你存錢的速度，是不可能趕上流行的腳步的。

你想要燙頭髮，你想要買比基尼，你想要擦指甲油，你想要超迷你短褲……你想要的東西愈來愈多，我統統說好，但是你存錢的速度不夠快啊。媽媽提供給你的賺錢方法都很簡單，看一本兩百五十頁的中文小說，就有三百塊可拿。所以當我狠心拒絕你時，我不會有罪惡感，我總是在你哀聲嘆氣之餘補上一句：「如果你真的想要，你就買得到。今天你買不到、看不完中文書，就代表你不是那麼想要。」

我知道，你有大把的同學只要開口要就有。但是你運氣真是不好，因為你媽媽的觀念是：孩子有花不完的零用錢，不是福氣。

誰說香港是購物天堂，美國才是。到了洛杉磯，旅行已經快接近尾聲了，我才安排了正式的購物活動，之前的都是蜻蜓點水。出國旅行所費不貲，拿來逛街，真是浪費裡的最高級。

素色背心一件、條紋背心一件、素底配圖案背心一件⋯⋯背心不是設計單穿的，還要配上罩在外面的低胸T恤，有袖綠色一件、無袖黑色一件……為什麼好端端的T恤不穿，一定要同時穿兩件「布料很少」的衣服呢？反正現在流行什麼，你就跟著喜歡什麼。

最後我們走進了美國有名的內衣店Victoria Secret選你的內褲，弟弟不明究理地也跟著進去了。

偌大的店，根本不勞我們往裡走，門口的大桌上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內褲，五件美金二十五元。這種作了幾十年的促銷戲法，一點改變也沒有。媽媽留學美國時，站在桌子前選購的興奮心情，現在轉移到了你身上。心情是相同的，但是，我終於了解，我們真的不一樣。我喜歡的顏色不脫黑白灰藍，再怎麼變化，也跳脫不出沉穩色系。我不當自己是保守，而是我天生喜歡這些顏色。結果，你先拿了兩件藍色，不是水藍，是鮮豔的亮藍，我不由得開始轉頭看著你，你很鎮靜地回我一句，「怎樣？」你又選了一件紫色，我的瞳孔繼續放大，忍不住說了一句：「你確定？」

「怎樣？我覺得很好看。」你回答得不慍不火（當然，火都在我頭上）。

最後，你又拿了兩件─紅色。我實在沒辦法視而不見不說話了，而且我連續說了三次：「你確定要買紅色？你需要紅色的？這穿低腰牛仔褲會看到耶。」

「就是要紅色才看得清楚，哪裡都買不到紅色，這裡才有。當然要買。」

我們母女相識一場，到如今，我才了解，我們根本不一樣─我可以走我的陽關道，你當然也可以過你的獨木橋囉。

後記：

當姊姊選到一半時，弟弟小聲示意要我抬頭看，「媽媽，這些真的有人穿嗎？」

原來，大桌上站了四個只有下半身的假模特兒，每個屁股上是不同樣子的丁字褲。「有啊，我就有一件。」然後，他用「驚嘆」的眼神看我，半响說不出一句，於是我又補了一句：「只穿過一次，難穿死了。」

姊姊選完後，我們去排隊結帳，整個店裡紙醉金迷的顏色和布置，我猜，弟弟有些驚訝加驚恐。他五歲和八歲的時候，來美國親戚家過暑假，同樣的這家店不知來過多少遍，但如果時候未到，孩子對此類東西，都是視而不見的。還沒走出店門口，他恨得牙癢癢地說：「媽媽，下次不要讓我來這個地方了，我不舒服。」
我摸摸他的頭，說：「好。」